每天都有一点进步
发布时间:2011-07-22 08:43:11 来源:ACME 转载 字体: 大 中 小
2011年7月17日,我国著名学者、作家、翻译家,著名学者钱钟书的夫人杨绛迎来自己的第一百个生日。
杨绛女士,真可谓一部“百科全书”,她的话语充满了生活的哲理和智慧。我想,我们每个人最终都要“回家”,在“回家”之前我们也应该向这位百岁老人学点什么,让自己的人生活得更充实,更有意义。
在很多人眼中,杨绛是作为著名学者钱钟书的夫人而为世人知晓,而实际上,杨绛本身也是卓越的剧作家、小说家、散文家、翻译家和学者,学识渊博,著作等身。她1911年出生于无锡书香世家,1932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,后成为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语文研究生,在校期间与钱钟书相识并结为伉俪。
郑土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“莎士比亚”研究专家,他和杨绛是多年的同事,二人相识近半个世纪。杨绛退休后,郑土生时不时去三里河探望,把她的信件、借的书、所里分发的物品捎过去。郑土生业余爱好写诗,退休后已有诗作百首。杨绛百岁生日前夕,郑土生携新作《寿星颂》登门献诗。我作为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文学所的博士生有幸随访。
屋内的陈设简朴依旧,水泥地板,素墙四面,悬挂着几幅古字画。杨绛听到响声,手里拿着助听器从书房走出来,步履轻捷。她身着淡蓝与纯白相间的条纹衬衣,蓝白小方格的裤子,黑色凉鞋,素雅而得体,举止言谈仍可见大家闺秀之风范。虽是百岁老人,但面容洁净清秀,表情生动,头脑清晰富于思辨力,说起话来还是轻言软语,却又不失幽默风趣。
郑土生恭敬地将《寿星颂》呈上。“我刚才和小吴(已跟随杨绛15年的保姆)说,土生来,肯定要写诗颂我,看,被我猜个正着!”杨绛掩口而笑,眼睛笑成一条缝儿,“他以前就爱写颂诗,我跟他说你若给我写颂诗,我就跟你绝交!他不敢写,这次我过百岁生日,我就知道他要写。被我猜着了吧?”72岁的郑土生看到献诗被接受,高兴地大声说:“You are right!(你是对的!)”
杨绛在92岁时写下了感人至深的散文集《我们仨》。里面写道:“三里河寓所,曾是我的家,因为有我们仨。我们仨失散了,家就没有了。剩下我一个,又是老人,就好比日暮途穷的羁旅倦客;顾望徘徊,能不感慨‘人生如梦’‘如梦幻泡影’?但是我却觉得我这一生并不空虚;我活得很充实,也很有意思,因为有我们仨。也可以说: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,因为是我们仨。”
正如杨绛所说,“我们仨是不寻常的偶合。”1932年,杨绛与钱钟书在清华古月堂门口相识,1935年结婚,1937年生下独女钱瑗,一家三口一生都致力于学术,且卓有成就。1997年,不到60岁的钱瑗因病早逝;第二年年底,88岁的钱钟书也与世长辞,留下87岁的杨绛孑然一人。很多人都担心,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接连失去至爱的两个亲人,杨绛一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。可是,12年过去了,步入期颐之年的杨绛仍平和地生活着,并且完成了大量的工作。她说,我得留在人世间,给我们仨“打扫现场”。
这个学术之家素来淡泊名利,唯好读书、治学、育人。2001年,杨绛作为“我们仨”的代表,将2001年上半年所得稿酬现金72万元,及其后出版作品的报酬,捐赠给清华大学设立“好读书”奖学金,激励家庭经济困难的优秀大学生勤勉读书,成材报国。
除了整理钱钟书浩繁的遗稿,杨绛也动笔写散文重温这一生珍贵的回忆:“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,往者不可留,逝者不可追;剩下的这个我,再也找不到他们了。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,重温一遍,和他们再聚聚。”
百岁的杨绛,仍然每天工作,刚刚付梓的是她用毛笔誊写的钱钟书诗集《槐聚诗存》。这本诗集以前她曾誊写过一遍,且已由三联出版。但杨绛却嫌有若干错误更改处,看上去像草稿,不够完美。所以,她就每晚在客厅的大书桌前誊写,每天两大页,最多三大页,正是在这一句句诗行的默吟中,在一笔一画的书写中,她仿佛重回昨日,又和故人相聚。“诗集刚刚交给人民文学出版社了,这次一个错字没有!”杨绛说。
我问她:“您对自己哪一部作品最满意?”杨绛回答得很干脆:“都凑合。”她说目前没有再从事翻译和戏剧创作,偶尔会写点小说和散文,手头上正给几个友人回信。得知我的专业是比较文学,她打趣道:“我该向你学习啊,你是博士,我才是学士,并且念的还是政治学。”说完又掩口而笑。
“早上起床后,我先做‘八段锦’,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,先看一些不太费脑的东西。”杨绛一边说一边比划“八段锦”(一种气功健身法)的动作。“餐饭一般吃些粥和蔬菜,晚饭就将中午的剩菜再热一下,另外还会吃水果和酸奶。”
秉持一贯的低调,杨绛希望在平静中度过自己的第一百个生日。“我和社科院陈奎元院长早就约定了简单两用法:我也不摆酒宴客;大家也不用专门为我庆祝,吃一碗长寿面就行了。”
在读完杨绛96岁写的散文集《走在人生边上——自问自答》之后,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周国平写道:“这位可敬可爱的老人,我分明看见她在细心地为她的灵魂清点行囊,为了让这颗灵魂带着全部最宝贵的收获平静地上路。”
郑土生说:“杨先生这一辈子经历的太多了,可她还是保持一颗坚强温暖、无比包容的心,她就像一面镜子,映照世事变幻。”所以,郑土生用了一首咏镜子的古诗,写下他的献诗《寿星颂》:“静观兴衰具慧眼,看透美丑总无言。才识学德传五洲,崇高心灵享永年。”
——摘自《望新闻周刊》
读7月16日“文摘报”,被杨绛先生答记者的话所感动。以前看过杨先生写的若干文章,觉得这位老人实在了不起,她的先生钱钟书更是大家熟知的一位真正的大知识分子,“围城”这本书或这部电影相信许多人都看过。今年7月17日是杨先生百岁寿辰,我特摘录了文章的第三部分问答,这部分内容充分体现了这位百岁老人的睿智和豁达,让人们看到了一颗异常年轻的心,以及面对人生边缘的从容心态。
记者:杨先生,您觉得什么是您在艰难忧患中,最能依恃的品质,最值得骄傲的品质,能让人不被摧毁,反而越来越好的品质?您觉得您身上的那种无怨无悔、向上之气来自哪里?
杨绛:我觉得在艰难忧患中最能依恃的品质,是肯吃苦。因为艰苦孕育智慧,没有经过艰难困苦,不知道人生的道路多么坎坷。有了亲身经验,才能变得聪明能干。
我的“向上之气”来自信仰,对文化的信仰,对人性的信赖。总之,有信念,就像老百姓说的:有念想。
记者:杨先生,您一生是个自由思想者。可是,在您生命中如此被看重的“自由”与“忍生活之苦,保其天真”却始终是一物两面。从做钱家媳妇的诸事含忍,到国难中的忍生活之苦,以及在名利面前深自敛抑、“穿隐身衣”,“甘当一个零”。这与一个世纪以来更广为人知、影响深广的“追求自由,张扬个性”的“自由”相比,好像是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东西,这是怎么回事?
杨绛:这个问题,很耐人寻思。细细想来,我这也忍,那也忍,无非为了保持内心的自由,内心的平静。你骂我,我一笑了之。你打我,我决不还手。若你拿了刀子要杀我,我会说:“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,要为我当杀人犯呢?我哪里碍了你的道儿呢?”所以含忍是保自己的盔甲,抵御侵犯的盾牌。我穿了“隐身衣”,别人看不见我,我却看得见别人,我甘心当个“零”,人家不把我当个东西,我正好可以把看不起我的人看个透。这样,我就可以追求自由,张扬个性。所以我说,含忍和自由是辨证的统一。含忍是为了自由,要求自由得要学会含忍。
记者:孔子“十五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”那一段话,已进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,成为一个生命的参照坐标,不过也只说到“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”。期颐之境,几人能登临?如今您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吗?能谈谈您如今身在境界第几重吗?
杨绛: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境界第几重。年轻时曾和费孝通讨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,不懂,有一天忽然明白了,时间在跑,地球在转,即使同样的地点也没有一天是相同的。现在我也这样,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,每天看叶子的变化,听鸟的啼鸣,都不一样,new experience and new feeling in every day(每天都有新的经历和新的感受)。
树上的叶子,叶叶不同,花开花落,草木枯荣,日日不同。我坐下细细寻思,我每天的生活,也没有一天完全相同,总有出人意外的事发生。我每天从床上起来,就像“今天不知又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?”即使没有大的意外,我也能从日常的生活中得到新的体会。八段锦早课,感受舒筋活络的愉悦;翻阅报刊看电视,得到新见闻;体会练字抄诗的些微进步;旧书重读的心得,特别是对思想的修炼。要求自己待人更宽容些,对人更了解些,相处更和洽些,这方面总有新体会。因此,我的每一天都是特殊的,都有新鲜感受和感觉。
我今年一百岁,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,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,寿命是不由自主的,但我很清楚我快“回家”了。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。我没有“登泰山而小天下”之感,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。
细想至此,我心静如水,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,过好每一天,准备回家。
我一向把理解我作品的读者当成知心朋友,感谢朋友们多年对我的关心和鼓励,我现在很好,很乖,虽然年老,不想懒懒散散,愿意每天都有一点进步。Better myself in every day(过好每一天)。
——摘自《泰山文摘报》
《中国国门时报》